编者按：是的，这是来自绿色潇湘高中生湘江守望者的探源手记。陈子潇，雅礼中学的高二学生，湘江守望者长沙站三剑客之一。上游一公里、湘江长沙段排口排查、浏河探源处处少不了他的身影。在35度烈日下骑行40公里只为追溯圭塘河，也可以在绿色潇湘办公室扮演科学怪咖做各种测水试验。这个小小少年，有大大的梦想；有滚烫的情怀，也写得一手沁人心脾的好文章。

在我的老家陈家屋场，浏阳河汇入湘江。如果站在北辰三角洲向河口远眺，可见泾渭分明的界线：浏河的水是灰黑色，而湘江则呈现深绿。

向东回溯二百二十公里，直至浏阳市白沙乡千秋村鲁承英家老房子的山坡后，一条湍急的小溪从密林深处流淌出来，水色清亮。当地的人们叫它大溪河，而这条“大溪”，其实就是浏阳河。

2014年8月21日，湘江守望者长沙站一行五人前往大山深处追溯浏阳河源。下午，在结束完大围山主峰的登顶之后，我们驱车下山。从海拔一千四百米的草甸陡然开至海拔两百米的大围山镇，车窗外的风不再冰凉，紫外线和热量开始肆虐。由于气压剧烈上升，我发现自己在山顶扣上的水杯盖已经打不开了。

向西，绕至大围山脉北麓，再向东。我们乘坐的宝来汽车沿乡道又一次开始爬升，而大溪河在乡道的左右时隐时现，时远时近。途径白沙镇时，身为本地人的守望者张老师正眉飞色舞地介绍白沙豆腐——整个长沙地区最可口的豆腐。“大溪河水好、豆子好、用茶油烹饪，三者必须齐全。”张老师说，能拥有这三点，白沙古镇的确坐拥着一方好水土。 可如今村民们都会直接去饮用大溪河水吗？不，他们早已不喝河水，而是挖井抽水喝。我想知道，延续了几百年的白沙豆腐的味道，会因为河水与井水的差别，而改变味道吗？

向东，经过一座明清古桥，一座有些年岁的李世民后裔祠堂，汽车开到了一处漂流公司。大溪河至此已经流速湍急，不时可以看见河道中的大块石头，被水流击打出白色浪花。再上游一点，是一座水泥闸口，将大溪河完全截断。这道闸属于“狮口”漂流公司，平日里闸口关闭或者小开，以蓄积足够的水。当有游客时则开闸放水，保证漂流的需要。 一家漂流，随时都可以使大溪河断流。

再往上走，水流逐渐变小，水色也更加呈现亮色，让人觉得叫它“大溪”更合适。终于，在一段连续的爬坡之后，水泥乡道终止。

守望者一行五人把车停在碎石杂草间，干脆下车步行。在这里听到水声，像是从几十步之外发出，但四目远眺，灌木丛生，并没有河岸的痕迹。唯有不远处的一排乔木隐隐约约显示着那里就是溪流彼岸。我们无法循着水声靠近河岸，只能选择一条碎石路向山腰爬升。越往山腰上走，水声愈发清晰可闻。至水声最大处，一条小溪流从我们面前流下山坡。碎石路在这里也无法延伸，抬头即是一户人家。

这就是鲁承英老人的屋！张老师对我们喊。张老师在几年以前曾来过这里，他说一见到鲁家老屋，浏河源头就不远了。我们随张老师走近了这幢老宅。

屋子很宽，两层，青瓦白墙。墙是砖砌，而二楼的凭栏和走道，以及所有的窗户都是木质，两根粗大的圆木柱支撑在堂屋大门两边。

鲁老夫妇在堂屋里吃茶，午饭正准备撤下。看到有人闯入自家宅子，他们非但不生气，反而笑脸呵呵地走出来跟我们寒暄。鲁老今年72岁，小麦肤色，腰杆直挺。鲁老的婆子（方言）身材瘦削，但同样精神，没有白发。同行的守望者李律师跟我说，她发现这两公婆的眼睛都特别清亮，像漾着水一样。看到这两双眼睛，我就感觉得到清澈的溪流，就在附近。

喝了两杯鲁家的水，没有尝出城市自来水烧开后的水垢气色，而是觉得格外有些甜味。温润的微甜。甜味分布在舌根和两边，几秒钟之后还感觉有一点微涩。这水泡茶会是什么滋味呢？

喝过水，和鲁老暂别，向他家屋后进发。屋后是坡地，基本无路可走，需要自己开辟。坡地上种了一些小松树，针叶扎人。艰难行进了半里后，忽然出现一片开阔的竹林。水声在这里最为清脆。一块黑色大理石碑就立在竹林中，“保护浏河”四字清晰可辨。再往前，清流激湍。

水从地势更高密林深处流出来。能看见的水流最远处，只有布满苔藓的巨石和茂盛的藤蔓。那里不容人步行，至于再往上是哪一重境界，我只能想象。这是一个最幽远的臆想，因为它仅仅距我几十米。但却永远不可触及；它在高处，我必须稍微仰视；而藤蔓下的幽暗、巨石和苔藓，让我恐惧。

我永远也到不了那个地方。我畏惧那个地方，但我就像醉了一样总是想着那个地方。我甚至觉得那个地方是平行时空的门。

水清冽。溪底的石头色彩斑驳，在流动的水下变幻不止。溪流中间的巨石是很久以前冰川漂移的顺带物；而时间的跨度，比如从茫茫冰原到活水涌动，只是一个呵欠罢了。

搬起一块溪底的石头，上面爬着一直黑色的小虫。像大蚂蚁，爬得飞快。农业专家出身的张老师告诉我，这是石曼虫，必须在清澈的一类水中才能生存。它就像是水环境的试纸，哪怕有一丁点污染，也会使它迅速销声匿迹。七八十年代的时候，这种虫子在湖南很多江河中都能找到，但如今人们已不可能在下游寻到它的踪影。在大溪河的源头，这只石曼虫对于我们来说是久违，然而它只在乎这里的一汪净水，迅速飞快地钻回水底的石缝中，消失不见。

回到鲁家，再次歇脚谈天。我们惊喜地发现鲁家是最偏远的一户人家，湖南政府的管辖到此为止。再向东几百米，就进入了江西省铜鼓县境内。

我马上想起刚刚见到的那片幽暗之处。你可以把它看做平行时空的入口，也可以把它看做无人能至的省界。然而它确确实实就是一条河的源头。

而我不能化成一条游鱼，一口气从千秋村游到陈家屋场。

我是陈子潇，我为自己代言。